但真是這樣嗎？世界不停地運轉，新生與消逝交替，看在農傢子弟的眼裡，農村的毀壞，猶如一曲輓歌，一則現代寓言。
這個月上市的《風吹日炙：邱德雲的農村時光追尋》和《丹裡的肖像》二書，不約而同描繪變遷中的臺灣農村。《風吹日炙》試圖從苗栗客傢農村的生活器物，留住昔日記憶；《丹裡的肖像》記述被核電廠收購掉大半土地的貢寮澳底（舊名丹裡）的過往點滴。前書以攝影留影，後書以繪畫再現，影像是紀錄，也承載鄉愁。
攫取器物上的光與影
閱讀《風吹日炙》，有幸認識一輩子僻居苗栗鄉下的攝影傢邱德雲。此書收錄他的影像遺作，並由《彰化小食記》（遠流）作者陳淑華以文字補綴。邱德雲生於1931年，苗栗客傢人，高中畢業後進入中油苗栗探勘處任職，公餘參加攝影社團，與同好切磋、競賽。大半生玩相機，邱德雲經歷過女性人體和唯美風景的畫意攝影，也追隨過1990年代的紀實風潮，遞嬗流變中，他也曾自我質疑：為什麼要攝影？
苗栗逐漸轉變成工業城，農村一去不復返，在幾乎放棄攝影的退休人生裡，邱德雲最終還是緣於對傢鄉的強烈使命，重拾相機，展開時光的追尋。他以黑白攝影，攝下覆菜甕、牛軛、水車、秧盆等生活器物，這些器物，曾經是農村人的生活所依，如今棄於荒煙。陳淑華形容他鍥而不捨的拍攝旅程，像苗栗後龍溪河壩的石頭，「邱德雲成瞭石頭，一顆孤獨不妥協的石頭」。
多年前，我讀《祖父的六抽小櫃》（麥田），此書是著迷於日治時期傢私器物的學者楊凱麟，記其收藏的文集。書中提及舊時診所常擺置的候診椅，圓弧的線條優雅迷人。後來我在東北角雙溪小鎮的街上，一傢老中藥舖的門前親眼見到，乍見時內心狂喜，果如楊凱麟書中所說：「物件的時間比人類長久。」這麼說來，邱德雲的人生旅程雖已光榮結束，但他鏡頭下閃爍著時光綽影的日常器物，必將比人類長久，停留在某個角落彰顯土地與人的關係。這是我們足以告慰小鎮攝影傢的。
刻鏤泥土間的愛與痛
我對《丹裡的肖像》多瞭些情感的認同，那是因為書中所指的丹裡，地屬貢寮，我的媽媽就是貢寮人。忝為半個同鄉，很汗顏，我對貢寮的瞭解實在有限。《丹裡的肖像》是一部散文集，作者是版畫傢吳松明。書中描繪丹裡人靠山靠海的為生之計、人情世故、濃濃親情以及田園景物，抒情記敘，溫柔細膩。隨著流暢的行文，我對媽媽的故鄉也多瞭許多認識。
惟提及故鄉因興建核四廠，土地被收購，鄰人紛紛搬遷，作者的敘事口吻也略顯高揚。〈新碑與舊碑〉一篇，寫到丹裡附近的鹽寮，當年日軍從此登陸，展開50年異族殖民，如今豎立在鹽寮的抗廁所管道間臭味日紀念碑，卻與核電廠高聳的煙囪遙遙相對，彷彿新碑與舊碑的對峙。作者文字內斂，並無強烈控訴，但高聳煙囪成瞭象徵性的抗核紀念碑，意在言內。
吳松明也為書中的每篇文章繪製水彩畫作，寫意傢鄉含帶雨水氣息的如詩風景，書封的版畫尤其層次細密，意境深邃。我們從文字理解故鄉生活對他日後從事繪畫的影響，也從風格鮮明的繪圖，品味畫傢創造故鄉內蘊精神的新意，完美的圖文聯結，有此能耐的畫傢恐怕不多。
緬懷逝去的農村，何妨也胸懷未來。臺灣各地仍有無數有心人，試圖將農村重新找回來。去年出版的《水梯田》（無限）一書，記錄人禾基金會在貢寮復育水梯田的成果，便是一例。而《風吹日炙》和《丹裡的肖像》的攝影和繪畫，也可視為一項記憶工程。我這個肉腳都會人，並不灰心，還在盼望三不五時「來去鄉下住一晚」。
特別一提，我極為推崇《風吹日炙》的文字作者陳淑華，她曾擔任雜誌記者，受過嚴格的寫作訓練，她所著的《島嶼的餐桌》、《彰化小食記》（皆遠流），看似題材輕巧，不過是吃食料理，但她勤於探究微物的歷史，輕巧亦有瞭厚度。《風吹日炙》的文字飽含情感，用功甚深，我認為，她是目前出版市場上難能可貴的寫手。
策展人小檔案
李金蓮，曾任職於環華與時報出版公司，並擔任《中國時報?開卷》編輯與主編二十餘年。任內除致力於出版新聞報導、新書評介之外，並持續舉辦年度好書獎、「作傢撒野?文學迴鄉」講座等推廣閱讀的活動。曾獲時報文學獎、金鼎獎出版報導獎與特別貢獻獎等。現專事寫作，去年並參與「服貿協議對臺灣出版及閱讀生態的影響」調查採訪，關註社會文化議題。著有短篇小說集《山音》。
(中國時報)
關鍵字：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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